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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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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4章

如願

若世間如我所願,我願百姓安居,烽火不再,願江山盛世,錦繡繁華。

此間最願是你,願你苦難受盡,所見皆是光明。

願你年少鮮活,風流明朗。

如盡不能如願,那我便願你一生順遂。

壺崖之上,衣袂翻飛,妃色與緋色交錯,匯成人間最絢麗的顏色,趙晏看著與韓灼交疊的手,玉指纖長,掌心傷痕累累。

這雙手曾提刀馭馬,鮮血盡染,鬼門關前走過千萬遭,才握住她的手。

趙晏迎上他的目光,他有諸多變化,不再是當年弱小可欺的稚子孩童,然而卻唯獨這雙眼睛,陰鷙幽沈,眼如寒潭,每每望去,都叫人不寒而栗。

可這雙眼睛,原本該明朗瀲灩,那顆心該赤忱熱血。

她喜歡這個人,喜歡那雙孤冷寂靜的眼,所幸相遇未晚,她願提劍相護,佑他一生安順。

“瓊林酒,探花宴,打馬禦街前。”她低吟道,十指相扣,薄唇輕啟,“下輩子,我不要生在趙家,你也不要姓韓,我們做一對平凡夫妻,你寒窗苦讀,我當壚賣酒,不謀世只謀生。”

聽到這句話,韓灼微怔,眼眸輕動,繼而笑了,“宴飲簪花,聖上親賜,可攜花歸家,贈與夫人。”

夜色垂暮,一匹快馬直入聖宮,如臨無人之境。

風吟領著一眾人等在正殿,見兩抹相熟的身影入宮,方才舒了口氣,再無力應付諸多事宜,打發了近身女侍送走了各大貴族世家的人,而今日一事,倒讓各貴族世家看到了一絲機遇,那明安侯也並非全然清心寡欲,不近女色。

風吟懶得應付,女侍本就出自世家,自然希望有人被選中,那些送來獻給明安侯的女子,便被大手一揮暫時安排在南側的水源居內。

是夜,聖宮地牢內,燈火通明,趙晏一張臉在明晃晃的火光裏微微發白,韓灼伸手撐著她,關切道:“你不來,也有辦法讓她開口。”

“我沒事。”唇角微動,勉力扯出一個淡然的笑,調侃道:“真不知道我是有多喜歡你,當時闖北戎牢獄救你時,竟是連眼也不眨就進去了。”

眼見韓灼白玉似的耳廓染上紅,她心裏倒真似輕松了幾分,卻見開陽青龍一個個面色難看,只有風伯抱臂而立,揚著唇瓣,對著她無聲道:“不知羞。”

這世間五味陳雜,一一嘗過,長的是年歲,消磨的是心氣,回首望去,徒增悔恨。

“我本該不必是這副模樣,也當像所有世家女一樣,在深閨裏受盡百般疼愛,等著家族為我謀一份頂好的親事,可我能怎麽辦呢,父親年邁,兄長無能,總要有一個人撐起門楣,我自幼就在臟汙中打滾,那些陰謀算計刻在我的骨子裏,抹不去也忘不掉。”

斜倚在墻壁上的女子,斷臂經過包紮,看著格外狼狽,面色蒼白,氣息虛弱,每一句話都像是用盡了全力,一字一句機械般的道出。

趙晏看著武亦文的模樣,心中不知是悲是痛,她原本該是個蕙質蘭心的姑娘,有著男子尚且不及的才智、過人的膽量,可她偏偏成了這副模樣。

可憐而可悲。

“如何生存或許沒得選,善惡在你心底,只有你自己能選。”趙晏垂眸,審視著自己的手,仿佛自言自語,“而你本來,不必這副模樣的,即便平凡卻善良清白,你有這樣的機會。”

握刀的人皆是雙手染血,刀尖向前,可有人提刀是為了惡,有人則是為了善。

“是啊,我有機會的。”傷口開始疼起來,她擡眼望向靜立的趙晏,目光游移向她身側的男人,疲倦的閉上眼。

默了片刻,透明的淚從眼角滾落,她說:“那我再為自己爭一次。”

“京都繁華,游人如織,夜裏滿城的燈火亮起來,如臨白晝,我第一次去京都,五歲。”

故事緩緩道出,在多年前上演,是最尋常狗血,卻是最齷齪難看的戲碼。

先太子府有一武姓管家,為人圓滑,做事滴水不漏,向來得太子倚重,後太子身故,彼時尚是九殿下的韓元一朝得勢,而太子府中日漸沒落,先太子妃李氏出身南疆,容貌之艷被當時的北戎太子讚譽為明靖第一色,當以城池相換。

先太子故去一年,九殿下入主東宮,同年先皇故去,江山易主,登基大典之後,闔宮設宴,先太子妃李氏奉太後懿旨入宮,不過月餘重疾離世,上感念兄長恩德,賜其與先太子同陵合葬。

“誰能想到呢,先太子妃李氏非但沒死,被囚禁於月華宮內,成了韓元的禁...臠,後誕下一子,於六年後自裁於月華宮,上心神俱碎。”

在過往裏,那個姓武的管家銷聲匿跡,無人問津,眾人的目光都落在宮中那個苦命的女人跟先太子的遺腹子身上。

女子擡眼看向韓灼,渾濁的眼眸裏皆是涼諷,“你被扔在月華宮不聞不問,難道不曾有過一絲猜疑,他又為何那樣對你?”

武亦文的視線裏,浮現著韓灼站在陰暗處冷冽的臉,她忽地就笑了,所有的事情,最可悲的不是別人,而是眼前這個男人,稚子何辜。

韓灼舌尖抵了抵唇角,他低低笑了一聲,再擡眼,滿眼冷光,慢慢松開了趙晏的手,行至她面前,細長的指尖撫上女子的脖頸,仿佛那人性命不過須臾之間。

“便是你母親,也從沒想讓你活著。”

女子布滿血絲的眸子因窒息而驟然睜大,面色憋得通紅,死死瞧向他,“天煞孤星,連我姑母......也不能...善了。”

韓灼指尖微頓,掌心的力氣卸了大半,女子腦袋一偏,大口呼吸著,急促的嗆起來,韓灼第一次仔細瞧向她的眉眼,那些看似被湮滅實則藏在角落裏的回憶慢慢被勾出來,慢慢爬上他的每一寸神經。

眼前這張臉慢慢與那個模糊的輪廓重合,眼前一片血紅,是那人死去的模樣,他被按在懷裏,溫熱的血從那人身下流出,耳邊是尖利刺耳的聲音。

那個無名無姓在母親瘋魔時以身相護的姑姑......

武亦文聲音不停,她看著眼前的男人,身子止不住發抖,眸光卻是暗含譏諷,她殺不了這人,報不了仇,可她也不會讓他好過。

“李月華覺得你是野種,她無時無刻不想殺了你,在不見天日的月華宮裏,你有母親跟沒母親有什麽兩樣,她甚至想親手殺了你,報覆那個強占她、毀了她的男人。”

她說的又急又快,在嘈雜聲裏,趙晏慢慢挺直脊背,身子有一點僵,藏在寬袖下的手慢慢握緊,她擡起眼睛,望向韓灼,沈靜的眸子將萬般情緒努力壓下。

“你就是個業報來的惡鬼,索人命的惡鬼,惡事做盡,滿身罪孽,你做下的惡終究會一一報應在你身邊的人身上。”

“別說了。”趙晏冷然開口打斷了武亦文的話,女子望向她,忽地便笑了,“你又能有多喜歡他,連他母親都摒棄的東西,能有什麽好,遲早有一天你也會厭棄他,他這樣的人,生來就是被舍棄的!”

話落,滿室驟然寂靜下來,趙晏望著韓灼挺拔的脊背,心中忽然生出一絲悔意來,她該一早殺了武亦文,她開始懼怕,“閉嘴!”

趙晏朝著韓灼走去,視線越過他,看向他身前的武亦文,她伏身牽了韓灼的手,冰涼的掌心微微在抖,十指相扣,拇指輕輕摩挲過他的虎口,韓灼漆黑的眸微垂,是沒有人能夠看懂的情緒,她心忽地一緊,用力緊緊握住了他。

再開口時,滿是冷然,“他很好,盡管兒時百般艱難不堪,他依舊很好,勇敢堅韌,冷靜沈著,智勇雙全,他護衛北境,以身犯險,夜襲王庭,沒有一刻是猶豫的,世人皆道他嗜血殘暴,他在南疆平亂,殺戒大開,屠城、虐殺,可他只有十五歲,不如此,部下不服他,叛軍不懼他,哪怕屠戮城池,也是反叛者的軍事大本營,滿城軍將,沒有一個是錯殺的,即便有!”

可那該是他最明朗的年歲,十五歲,年華正好。

“可哪又怎樣,戰火連天,總要有人提刀而戰,沒有他韓灼,哪有今日的南疆!”趙晏擡起眼,望著韓灼,認真道:“他很好,有許多旁人不能及的優點,或許,他對生死無敬畏,對善惡無分辨,我總能教會他。”

韓灼望進她眼裏,年幼的趙長歡握刀教會了他殺伐,十七歲的趙長歡與他十指相扣,說要教他愛人。

韓灼的手一點一點回溫,他慢慢閉上眼睛,將胸腔中漫起的血腥苦寒壓下去,整個世界都靜了下去。

他只能聽見趙晏的話,和格外明晰的心跳聲。

那個塵封在心底,能讓他墮魔,而始終不敢面對的敵方,忽然便有人擋在了他身前,細嫩的手緊緊握著他,告訴他別怕。

趙晏強勢而霸道的拽著人往外走,一邊走一邊道:“你若只想說這些,那便罷了,我想知道的,有一千種法子能知道。”

往長生殿去的長廊上,掛滿了火紅的燈籠,映照在地上,樹影交錯,趙晏牽著韓灼一路無言的朝前走,直到穿過一路木槿,身邊的人擡手抓住了她的衣袖。

她望著身邊的韓灼,心中又氣又怒。

“你不是兇嗎,不是殺神嗎,聽著她那樣說你,便只能受著嗎?”

“她說的也沒錯。”韓灼喟然,他是地獄來的惡鬼,索人命的活閻王。

“韓灼。”心潮起伏,說不出是什麽滋味,她籲了口氣,平靜認真道:“我不喜歡聽這樣的話,誰也不能說,你也不能說。”

南疆、邊塞,這一路殺伐他走得順風順水,直到他遇見這樣一個人,會提劍擋在他身前,願他一生順遂,不是因為畏懼、忠誠、恩德,而是喜歡。

趙晏抽回衣袖,韓灼望著她轉身離開,妃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,韓灼收回眼神,轉身的那刻,眼中的光盡數暗下,他擡手,掌心壓在心口上。

驚怕、擔憂、歡愉、妒忌,那些從未有過的情感一點一點滋生在滿是恨意的心裏。

現在,是貪圖。

即便他是惡鬼,他也想要她發瘋似的愛他,他喜歡看著她護他的模樣。

他想要她的一輩子,如果沒有一輩子……

那他將會是這世間,最大的惡鬼。

葳蕤的花木沿路生長,茂盛而恣意,紗裙勾住,趙晏劈手扯破,心裏亂糟糟的,隱約的雜亂,卻在長生殿前的海棠花樹下看見了殷非那抹孤傲挺拔的身影。

見她過來,屈身行禮,面色算不得好,“姑娘。”

夜裏的涼風吹過,夾雜百花的馨香,卻撫不平趙晏心中那點燥意,一向僻靜的長生殿隱約熱鬧起來,她視線越過殷非,看著大殿門口微晃的蓮狀花燈,疲憊道:“裏面怎麽了?”

“聖女安排了幾家貴女居長生殿西側客居,她們在等侯爺。”

“風吟不敢。”趙晏唇角勾起冷笑,“去請她們離開。”

未及殷非答話,她便自言自語道:“你在門外守著,我親自去請。”

滿殿鶯鶯燕燕,端著世家女的氣派,一個個身著輕紗薄縷,肌膚勝雪,擁雪成峰,眉目眼角皆是風情,身段妖嬈,見她進來,也不過是擡了擡眼皮。

其中一女子斜倚在美人榻上,腿上蓋著她的小毯,趙晏皺了皺眉,按捺不住的壞脾氣蹭蹭往外冒,閉了閉眼,再無心力周旋,“既是安排了各位在西側客居,夜深了,諸位請回吧。”

有女子斜睨她一眼,只當她是明安侯身邊侍候的女侍,見她容色極盛,又隱約聽說今日武家因女子遭了禍,不由酸溜溜道:“侯爺面前,大家不過都是以色侍人的玩意兒,縱你一時得寵,也不過是個最下賤的奴,裝什麽女主子。”

只聽“嗡”的一聲鳴響,短刀插入那女子高聳的發髻之中,青絲傾瀉,女子受驚哐當倒地,眾女皆驚,連大氣也不敢出,死死咬住了唇。

“滾出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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